強迫症其中一個主要特徵,是那些揮之不去的思想。
在《停不下來的人》一書中,作者也有類似的遭遇。那時,作者就讀大學,他有一個親密的女朋友。約會那天,作者刻意留了鬢角,作者說:「我很滿意自己剛留的鬢角,心想剛開始聊天內容如果很無聊,她說不定會提一提。」
那夜,女方並沒有留意作者苦心經營的「鬢角」。約會結束,女方邀請作者「上樓」。那夜,什麼也沒有發生。
翌日,作者與朋友談起這個約會,朋友說:
「結果你跟那個女的上床了嗎?」
作者編了一個謊言:「有啊。」
作者的朋友於是問:「有用套子嗎?」
作者答:「沒有。」(這當然也是一個謊言。)
接著,朋友說了一句話:「你搞不好得了愛滋。」這句話深深的打進作者的腦海中,十多二十年後,這句話也揮之不去,令作者得了強迫症。
為何強迫思想不容易放下呢?因為任何強迫思想都擁有某程度的「真理」。雖然那個約會什麼也沒有發生,但從作者刻意經營「鬢角」,他可能打從心底渴望與女朋友發生性關係。「鬢角」是男人味的象徵,是一個性符號。
作者說:「她長得很漂亮,有一頭烏黑長髮,接吻的時候,還得把遮住眼晴的髮絲向後撥開。她手臂的肌膚滑膩,印象裡有雙嬌小的手。」這些細緻的描寫,在在反映出作者對女孩的觀察,是有點情慾的意味的。
所以,當朋友說:「你搞不好得了愛滋。」作者在潛意識中便覺得自己會感染愛滋病,因為在他對女朋友有潛藏的性衝動。強迫症患者的主要問題是,他們常常想與人保持距離,不想與人有任何接觸;所以當朋友說「你搞不好得了愛滋」,便觸動了作者的神經,原來與人「接觸」會有如此災難性的結果,作者便又想與人劃清界線,不停猜想什麼情況下會感染愛滋,不讓別人「入侵」。
作者參與加足球活動,便會擔心有愛滋病人踢足球時擦傷了,在人造草皮留下血跡,令自己感染愛滋。作者結婚之後,有一個女兒,當他發現女兒腿上有血跡,便懷疑自己會不會意外接觸到愛滋病人的血,把愛滋病傳給女兒……
著名的拉岡學者Jacque-Alain Miller曾經說過,強迫症其實是另一種歇斯底理,歇斯底里患者不停猜想他者的心思意念,而強迫症患者則把精力投注在能指中,任由能指塑造種種生活可能。於是,一個思想又引發另一個思想,最後滿腦子是強迫症思想。
強迫症的思考模式一種反向思考。一般人的思考,是想像自己的慾望如何成功著陸;但強迫症患者卻正正相反,不停猜想如何避免讓他者的慾望得逞。就如歇斯底里患者一樣,我們根本不知道他者的心思意念,他者的動機有千百萬種可能,故亂建構,只會愈想愈紛亂,陷入思想四分五裂的狀態中,動彈不得。
任何思想都應該有個框架,這個框架就是對「主體」的想像。沒有主體的思考,思想便會無的放失,如脫韁野馬,只會愈想愈離譜。作者在性的事情上根本是一個十分保守的人,他展露自己的性慾方式,也只不過留「鬢角」,女方根本沒有留意到他的「情慾暗示」,上床、感染愛滋其實離他很遠很遠。如果作者根據「主體」去想像,便會想到只要不濫交,堅守安全性行,已經是很好的防範。況且,任何性行為都有風險,要做到百分百安全,這是不切實際,亦脫離現實。
強迫症是一種空想的毛病,不按自己的「主體」去思考問題,卻歇斯底里地亂想一通;不但大腦忙得不可開交,更什麼事情也辦不到。
*大衛.亞當,《停不下來的人:強迫症,與迷失在腦海中的真實人生》,究竟,2015