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跟隨大隊登上穿梭巴士,司機向我做了一個拒絕的手勢。
「我只需要一個坐位。」我向司機說。
他沒有回應我,冷酷地搖搖頭。
我再問多一次。他露出不悅的眼神。
我只好撤退。差點跌兒摔了一跤。
「小心啊!」我聽到途人向我說。
我看著巴士離開。我的眼神跟隨著巴士。巴士是否真的沒有空位呢?
這是二零一六年的一月一日,被人拒絕,跌了一跤,很不吉利。意難平。
司機歧視我單身嗎?我心底突然冒出一個不理性的想法。
心往下沉。為什麼尋找一點歡樂(我剛看完一部電影),都這樣困難呢?
回家途中,我都在想:究竟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呢?
我知道這是一種「羞辱」。我企圖為我的知覺命名。
但羞辱什麼呢?這是小事一椿,這些事每天都發生。而且我亦看到,巴士上沒有空位啊!
那麼,我憤怒什麼呢?我也不知道,只感到某種傷害。
如果我是一個歇斯底里患者,我便會把這份感覺歸咎司機──他在玩弄我,他在耍把戲……
其實,我作為一個旁觀者,怎知道司機的動機呢?
但當一個人心浮氣躁,便很想找人為自己的傷害負上責任。
如果我有迫害妄想症,更會把這事解釋為一種徵兆。上帝藉這事告訴我,我這一年應該不會順境。
事後想到,自己退不下,可能只是因為面子,喜歡逞強。
又如果我是一個強迫症患者,我便會以後不去光顧那些要巴士接駁的商場。當然,強迫症患者並不知內心作了這決定,只是要去這類商場時,內心會感到惶恐不安。
說了一大堆,無非想解釋拉岡real的概念。
從這件事中,我們可以把real分為三個層次:
1. Real of body
發生這件事之後,我知道內心在翻騰,翻騰的是什麼?是情緒。但是什麼情緒呢?可能是羞辱,也可能是憤怒。但真正發生在身體的事,其實我們並不知道,這是real of body。但如果我們能透過語言(拉岡所指的symbolic)替這身體的知覺儘量命名,我們便可以找到思考的進路,由羞辱、憤怒聯想到自尊、面子等問題。問題不會即時解決,但卻知道自己人生須學習的功課。
2. Real of other
司機拒絕我登車,一定有他的動機。我當時看到他的表情,好像說我不對似的。他在輕看我嗎?他認為我不識時務嗎?我可以一直聯想,編織故事,最後陷入妄想。但老實說,在日常生活中,我們其實不知他者說話、做事的動機,這是real of other。正如這件事中,我並不能完全解讀司機當時臉部的表情究竟代表什麼?我們觀察到的,只是他者的一面,另一面是我們不知道的。所以,我們解讀他者時,要適可而止;如果指摘司機歧視我單身的身份,我便闖入了real of other。亂讀別人的動機,容易播下妄想迫害的種子。
3. Real of imaginary
司機有沒有歧視我單身,其實我並不清楚知道。但假如我非常介意自己單身,便容易過分解讀別人負面的眼神。所謂real of imaginary,是指過去發生的事,我們早已遺忘,但我們其實仍記得自己在事件中的「處境」、「位置」。當然,單身的路不好走,也會給人白眼;但假如我們沒有把「單身」安放好,「單身」的身影便無處不在。不是別人歧視你的單身,只是別人的一個眼神,會觸發你一直壓抑的陰影(shadow)湧現。所謂real of imaginary,是指我們對自我的想像,可能是一廂情願,我們一直拒絕、一直否認「真正」的自己。如果你是單身,卻一直想像自己「不是單身」;虛妄的想像,終有一天會被擊破。